2012年9月14日 星期五

林東東的奇幻旅程


這個夏天,如同漸漸散亂的房間。曾有的條理與規則都在兩個月的時間裡慢慢消失,雖然不知該從何整理起,但整理房間要比整理一段時間容易太多。你清楚自己會後悔沒有將日常裡瑣碎的感動化作實體逐一記下,卻依然只是靜靜的收藏每一次心頭微小的震盪,然後經歷長時間的沈澱才終於慢慢消化,但除了日常,生命中每一段特別的時光都如同經歷汛期的洪水,夾雜著不同的元素強力的沖蝕,最終散亂於大海。或許如今的房間也是這一段生活最忠實的呈現。
最後,你用成年禮形容生命中的這一段,於是當時間河流逐漸緩和,你終於開始在房間裡一一拾起這段時光留下的種種。




林東東的奇幻旅程

部落,一直是你喜歡卻始終感覺遙遠的地方,這感受可能只是因為部落並非自己的故鄉。開著車的NANA或許也不會稱港口部落為故鄉,但註1Cepo’確實已經是她生命裡一個非常熟悉的地方。你搭著NANA的車為夏日活動一同前往場勘,在車上感受到一種彷彿年節回家般的喜悅。
當車子開過花蓮大橋,你們在這座湛藍的公路上航行,陽光告別幾日的陰雨,你的心已經飛揚在整條路上。在後座的兩位是不久前被撿上車的乘客,他們站在路邊舉著寫有『水漣』字樣的牌子不斷晃動著,NANA幾乎沒有猶豫的打出方向燈隨即靠右停車。在他們打破沈默釋出善意前,對於任何陌生人突如其來的靠近都是心裡的疙瘩,因為對於人性的不信任,於是自然的設下防備,這一直都是你與人有著疏離感的主要原因。
我叫Ben正在花蓮教英文,她叫佩媗早上從宜蘭來,我們在玩搭便車遊戲今年第四年,結果她遲到害我們現在最後一名。他說中文有著標準的『歪果仁』腔,語帶輕鬆且俏皮的介紹著,後來Ben說他來自美國。他們搭便車的勇氣令你佩服,輕鬆的看待路途上種種遭遇,沒有流水帳似的行程規劃、也沒有多餘的行李,只有二十條需要完成的任務與規則。每年就這樣幾個朋友一起出發,從花蓮到都蘭。
疑問開始在你心裡醞釀著,自己一板一眼的個性在面對事情的規劃始終呆板而缺乏彈性,美其名或許如同步驟、程序、要領是按部就班,但若是對人則可能落得不知變通、沒有溫度甚至墨守成規的評語。彈性一直是你不變的追求希望隨機應變、臨場反應,如同期盼一個人的旅行能把自己放心的交給自己,流轉在各個城鎮間依舊游刃有餘,面對各種狀態的發生都能夠泰然自若。顯然的實際與期盼始終有差距,因為你總是過份焦慮,焦急著安排清楚自己明晚將睡在哪裡,勞碌大概也就此注定。
之後他們在水漣下車,到豐濱又接上另外兩位外國男子一位美國、一位加拿大,最後在場勘目的地石梯坪告別。沿途與NANA討論著此類的問題與觀感,雖然沒有特別的結論,但你已然清楚自己好學生、乖乖排的個性,即使內心反骨的不願承認這頂帽子,可依然是事實。但若有所覺悟與突破,相信終將清楚看見自己的態度與樣子。

在石梯坪附近蒐集一些用餐與住宿訊息,其實心底中意的還是在石梯坪露宿一晚。入夜後,那裡的夜幕深黑無法看清楚海的輪廓,卻能夠不間斷的聽著海潮聲的動人,以及無盡的星辰。過往夏天的記憶總有一個晚上你是這樣度過,於是希望帶給伙伴們相同的經驗。你心裡夾雜著大量矛盾,始終無法果斷的以一人之力獨裁眾人之事,萬般設想終究回到你『熬操煩』的特質作結,僅盼不論多久都能甘之如飴的操煩下去。
剛過正午,太陽讓皮膚辣的發燙,在這時刻場勘海岸行旅路線根本是自討苦吃,於是NANA提議再往南一段到長濱天主堂看看。一路上輕鬆自在,東海岸的步調與節奏一切都太美好,根本不忍匆匆走過,長濱天主堂的環境給人舒服又自在的感覺,陽光透過樹蔭灑下,溫和的讓人有點沒勁,幾個孩子忙著排練隔日即將開幕的演奏曲目,排笛的聲音悅耳,悠揚了整個下午。可你心中仍舊懸著未完成的探路與場勘工作,那些美好完全無法心無旁騖的感受。

傍晚,再次回到Cepo’,天邊的雲朵印著橙紅暮色,海岸行旅路線勘查過後大抵確定,懸著的心總算有著落。跟著NANA在部落繞了一圈,之後又帶你走進Sakuma大哥家,在院子裡圍著半圓聊著。你期望自己在這環境裡不會有違和感,但幾位部落的長輩看待你卻是如此自然,依舊自在的閒聊,你的加入彷彿只是開啟一個新的話題。你瞭解那不是一種忽視,也不是自己真的未有一絲違和,而是他們寬容的包容力讓你能夠舒服的身處其中。Sakuma是一位坐在他身旁也不會感受到壓力的長輩,當然你也不曾感覺到他彆扭,相處和諧,帶著與你父親相似的氣質,令你尊重。Sakuma只問了喝不喝啤酒?就起身走向對面的雜貨店。
本質上你仍是來自城市的孩子,雖然喜歡部落生活氛圍,但依然無法完全將自己的內在交付於環境中,不若在海上那般自在。Sakuma的弟弟推著Ina在院子停下,Ina前兩天才從醫院回家,身型瘦弱彷彿能夠清楚看見支撐軀體的骨骼,但精神仍然不錯,只是記得的事越來越少,有時也像個不聽話的孩子。不過這一刻在你面前的Ian仍呈現出長輩的態度,你完全聽不懂Ina口中所訴說的智慧,只是專注的看著她說話的表情與模樣,企圖感受出一點訊息似的。
突然,NANA向Sakuma開口希望請Ina幫你取個名字。你說自己永遠記得當下內心的顫抖,當Sakuma以母語向Ina說明完,Ina看著你唸出名字,Sakuma帶著你再念了幾遍直到發音完全正確,然後才語帶笑意的說出那是他小時候的名字沒幾個人知道,因為之後大家都叫他Sakuma。
於是對部落有更多的感受,在Ina的命名下,終於擁有一個原住民名字。你說在部落感受到的生活,始終是那麼赤裸,沒有過多包裝,是那麼的平凡,卻讓人那麼的喜歡。問你什麼樣的生活動人?你說,如是。
Namuhe,或許是一個代表靈魂的名。當然你再也無法得知那一晚Ina命名時究竟是看見了你的靈魂,或者只是變年輕的記憶將自己當作年輕的Sakuma。但你知道成熟穩重、行事穩健是那名字背後的真意,也將是生命中一段必然經歷的過程,而Ina的命名只是一個開始。

註1 港口部落在阿美族語名為Makota’ay,古地名又稱Cepo’,意謂『出海口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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